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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: 井台幽会

?“三年自然灾害”期间,人们顾吃不顾穿、顾吃不顾住,所以这几年积攒下来的、不翻盖就不能住的屋太多了。于占吉家的木头还没拾掇完,来请他这个大木匠的已找上门来,“预约号”都排出正月去了。快了萝卜不洗泥,就连小木匠吉光、吉亮也成了“抢手货”。

一天早晨,于占吉刚拉开北屋门上的栓,正看见吉霞挑着水桶往外走,他忙追了出去:“俺爷儿三个都在家,能让你去挑水的吗?”

“大哥、二哥都喝醉了,夜来后晌(昨天晚上)都是被人家架着胳膊送回来的,到现在都还没开门,咋好意思叫他们?”吉霞说,“您‘扔了扁担’一年多了,我可不想让您再开这个头儿。”

“难道‘扔了扁担’就一担水也不能挑了吗?谁立下的这个规矩?”于占吉双手一托,把扁担从吉霞的肩上托到了自己肩上。

自打前年冬天,吉光就不让爹挑水了。那是雪后的一个早晨,于占吉挑着一担水往家走,由于路太滑,左脚一不小心没站稳、右脚紧跟着站不稳,脚后跟朝前蹬、身子往后挺,利利索索摔了个仰八叉,桶和扁担两分家,极不情愿地洗了个“冷水澡”,幸亏没摔出大毛病。这一次挨摔,摔出了吉光、吉亮的一个决定:从今往后,再也不让爹摸扁担了。

四十多岁上就“扔了扁担”,这让五十多岁仍在挑水的男人们,羡慕得直咂嘴儿;这让六十多岁仍没扔扁担的男人们,眼馋得唉声叹气。

扔了扁担一年多的于占吉,今日又一次把它放在了肩上。说来也怪,过去一连挑它三、四担水不觉累,现在挑着空桶还没走到井台上,就觉着肩膀有点硌得慌,人真是越坐越懒、越吃越馋啊!

于家屋子东西长、南北短,村中的十字大街、把村子分成了大体均等的四块。西边的两块是一队,东边的两块是二队。一、二队最前一排住户前面的空场子上,各打有一口井,象是在于家屋子的“额头”下、长出了一双深邃的眼睛。

家住村子北边和两头儿的社员们,都嫌挑水远。于占吉住在最北边、“最两头儿”,按说应该“最嫌”,但他不嫌。他的北邻和西邻都是庄稼地,生产队里耩地不可能耩到屋的后腚上,他每年都在西屋后头种两趟蓖麻,每年都能用所收的蓖麻籽换二斤油吃。由于北屋后头不见太阳,所以赚的便宜就更大,不光白赚了两趟树,树与树之间还能垛柴禾垛。更让他感到知足的是,原本统一规划在院内的茅房,他却让它在北屋后头安了家,不光净化了院中的空气,还显得院子特别宽绰。有时候孩子们嫌挑水远,于占吉就数落他们说:“咱赚的公家那便宜还少吗?生产队里的好事儿总不能都给咱啊!”

从家到井台来回一里多地,过去于占吉一口气挑满家中这口能盛四担水的瓮,脸不变色心不跳,现在刚挑了一担就有点上喘,就腰酸、腿疼、肩膀红。

见吉光、吉亮屋里仍关着门,于占吉放扁担时故意让扁担钩儿碰门框,倒水时故意让水桶碰到瓮沿上。挑起桶来正想往外走,又觉着不敲打他俩几句心里憋得慌。于是便回过头来,冲着院子里大声说:“人家是请你们拾掇木头、还是请你们喝酒?八辈子没喝一回辣水儿吗?”

挑着水桶来到井台上,于占吉正准备往井里续桶,凑巧大运他娘也来了。到井台上挑水的女人很少,一旦有男人在场都会帮她们打上来,那怕两家关系一般、甚至从不交往也是如此,这已成了井台上多少年来不成文的规矩。于占吉二话没说,从桶上摘下扁担钩儿,先钩起了大运他娘的水桶。

“摊上你为俺打水,这还是第一次。”大运他娘在挑起水桶的同时,回眸一笑,含情脉脉地瞟了他一眼。

“成年价不挑水,今日孩子们没有空儿,我才有机会来到井台上。”于占吉被这一眼击得神魂颠倒、身子轻飘飘的,腿脚也有些不听使唤,在不知不觉中竟往后退了一步。要是慌乱中再往后退一步的话,他就掉到井里去了。

说话间大运他娘已离开井台,望着她走起来摇摇晃晃、略带吃力的样子,于占吉的手和肩膀都有些痒痒。她家就在井北不远处的最前排,他急匆匆离开井台,想替她挑回去,但他越走越慢、越走步越小,最终还是退了回来。

年轻时,于占吉和大运他爹于明志是很要好的朋友。自从于明志担任党支书后,他怕落个“巴结村官儿”的嫌疑,就渐渐和他疏远了,等新支书慢慢干成了老支书,他干脆就不去他家串门儿了。现在老支书已入土三年,再去他家不会有巴结村官儿的嫌疑了,却又怕人家说他有勾引新寡的图谋,于占吉离开井台又退了回来、就是怕招惹是非才退回来的。但退回来后手和肩膀仍在痒痒,他用痒痒的手挠了挠痒痒的肩膀,手和肩膀都不痒痒了。 

直勾勾儿目送大运他娘进了大门,于占吉钩起水桶磨磨蹭蹭往井里续、故意拖延时间,为再一次给她打水做好准备。

还没等大运他娘出大门,井台上来了好几个挑水的年轻人,他知道准备也白准备了,只得挑起水桶离开井台。一路上扁担悠悠,腰也不酸了,腿也不疼了,不知不觉前面那只水桶已先他一步、进了大门。

吉光吉亮抢着倒水、抢着夺扁担,于占吉把扁担往身后一藏说:“你兄弟俩要是真想孝顺我,就让我把扔了的扁担再拾起来吧,每天挑几担水活动活动腿脚,浑身舒坦。这二年我浑身没劲儿,说不定就是扔扁担扔的;这二年我早晨饭吃着不香,说不定也是扔扁担扔的。要知道,人老先老腿呀!往后除了六月里下大雨、腊月里下大雪的那几天,这扁担就算是我的了。”

吉光、吉亮都是为着孝顺才抢扁担,如今抢扁担反倒成了不孝顺,谁还好意思再抢扁担?

早饭后,被街坊们请去拾掇木头的于占吉,让大运他娘那勾魂儿的一瞥儿搅得他少心无肝,拿锛拾掇荒檩时,差点儿抡到装好的梁上。

钻进被窝儿、吹灭灯,大运他娘搅得他难以入睡,亮着灯时她的身影还在井台上,吹灯后就溜进屋里来,一会儿躲在门后头,一会儿坐在椅子上,一会儿又扶着炕沿朝他探身子,差一点就要和他脸对脸了。

大运他娘从小在县城的街巷里长大,初嫁嫁给了县医院透视科一大夫。干这行的人,只需在荧光屏上光明正大地看人家的身体就行了,可他多嘴多舌,说党这也不对、那也不对,于是便给他扣上了一顶正对型号的右派帽子。实际上,这顶右派帽子是他自己要来的。几经批斗后,县医院就把他遣送回了鲍家屋子老家,接受劳动改造。干地里的活他不内行,内行的活不让他干,改造了不到两年、家里就上顿不接下顿了。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媳妇都养活不起,这个媳妇“走道儿”逃个活命,也就不算毛病了。

大运他娘二嫁嫁给了于家屋子的老支书于明志。一九五九年过门儿,六0年就生下了大运。这一年于家屋子百分之九十的育龄妇女都闭了经,大运能在这样的年份出生,能不叫大运吗? 

老支书的前妻一连生了三个闺女,后妻一生就生了个儿子,喜悦之情不压于举起右手宣誓的那一刻。正当他梦想着再生一个儿子和大运作伴儿时,队里一伙人说他有多吃多占、私吞公款的嫌疑,把他告到了县里。老支书官儿大心小,只是一个“嫌疑”就吓坏了他,在县“清查小组”进村之前一时想不开,绳子一搭、死扣儿一挽,把自己吊在了大队办公室的房梁上。

前几年老支书的三个闺女先后出嫁,家里就剩下大运和他娘。为了自己有个依靠,为了给于明志留个后代根苗儿,也为了孩子少受难为,大运他娘三嫁不打算离开于家屋子。  

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女人,穿戴打扮上就是比乡下女人洋气。三十多岁的乡下女人习惯把头发往后一绾、绾成个疙瘩鬏子,这一绾把自己“绾”大了十好几岁,“绾”成了大老婆子。大运他娘把长发略微一烫,很随便地往后一梳,收拢在了一个略呈弧形的发卡中;那发卡今日是蓝的、明日又改换成绿的,后日又变成带电镀的,微风一吹,发卡以上的头发静、以下的头发动,给人一种既稳重又活泼的感觉。队里开社员大会时,大运他娘习惯出现在最显眼的地方,偶尔还会让额角的两缕长发故意溜到腮上,这是为下一步撩头发寻找借口;在往耳后撩的过程中,胸也挺、头也仰、腰也扭、胯也摆,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动作,让在场的几十个鳏和十几个适龄光棍儿,累得眼珠子生疼。

前年春夏之交,随着老支书逝世一周年的“坎儿”一过,大运他娘的穿戴也由素变花,和人说话时眉眼儿也活起来;稍有不慎,两个酒窝儿竟能深陷下去,但随即就用手把腮遮挡起来。

很快,村里就有了她要改嫁的传闻。于占吉听后长叹一声自语道:该当哪个鳖有艳福就是哪个鳖的,反正咱不可能当上这个鳖。这话表明,他是很想当这个“鳖”的。

自打与大运他娘井台相遇,一线希望在于占吉的心中升起,吹灭了灯就盼天明,刚离开被窝儿就想去摸扁担,快到井台时故意左摇右摆地往前走,把两只桶牵动得吱悠作响,意在让大运他娘知道有人挑水。来到井台上,懒放扁担慢放桶,伸胳膊扭腰假咳嗽,与不远处本没打算和他说话的路人高声打招呼,意在让大运他娘知道来挑水的是他。果然如他所盼,大运他娘挑着桶从家里走了出来。

一天早晨,于占吉在井台上接连咳嗽了几声后,不见大运他娘出来——仅凭咳嗽是很难辨别一个人的声音的。而此时四周又没有供他说话的对象,也就没法把自己的说话声传递给她。哼小曲吧声音太低,大声唱上两句吧又象是突发神经病,看似简单的一桩小事,却让他犯了难。

正在这时,一只兔子从不远处的柴禾垛里跑了出来,一只狗紧跟着撵了过去,

“狗齿可——狗齿可——”狗和兔子相互配合,给了于占吉一个大声呼喊的机会,果真把大运他娘喊了出来。

几天后的一个早晨,井台四周照旧没有供他说话的对象,在没有狗和兔子的前提下,于占吉红口白牙说瞎话,又一次喊起了“狗齿可”。

“狗齿可”声又一次把大运他娘喊了出来,眼看着离井台越来越近,于占吉的心跳也越来越快。

“齿可啥?”吴三九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到了井台上,“大老远就听见你一个劲地喊‘狗齿可’。”

“齿可兔子。”象一瓢冷水浇头,于占吉呼唤大运他娘的一切努力,由于吴三九的出现全白费了。刚才他只顾紧盯大运他娘,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近,没注意到吴三九已“近”到了他那腚后头。

“我咋没看见?”吴三九东瞅西望地问。

“你从北边来,”于占吉不耐烦地朝不远处指了指说,“狗追着兔子往西跑,你咋能看见?谁家那眼光会拐弯儿?”

“占吉叔,我给你打。”吴三九钩住了于占吉的一只桶。在井台上,年轻的帮年长的打水,也在情理之中,“要是你每次挑水都能碰上我就好了。”

“我挑水是为了活动活动筋骨,光碰上你、和让俺那儿们来挑水还有啥区别?”于占吉恨不得他马上离开井台,但又无计可施。

“哎呀,今早晨该当俺是打水的命!”吴三九朝北面噘嘴儿示意,“那不,大运家嫂子又过来了。”

“占吉叔也来挑水了?”当吴三九钩起于占吉的第二只桶往井里续时,大运他娘已来到了井台上。

“来了,来了。”于占吉站在井台边往里探头,故意不看她。他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看到她,他巴不得她挑着空桶回去,等他一个人在井台上时再回来。

吴三九把水桶一步步续到井底,随着扁担的大幅度摇摆,水桶在井底发出有节奏的吱悠声,当摇摆到足已让水桶在水面歪倒时,他把扁担猛地往井里一伸,只听“扑通”一声,水桶便灌满了。

“快过来!三九这就要往上提桶,别让扁担钩儿甩着你、碰着你呀!”大运他娘找借口扯过于占吉,迅速把一封信塞进了他的荷包。

此时的吴三九正背对着他俩,眼和注意力都集中到井底的桶上,压根儿没看见发生在身后的小动作。这当口儿别说塞一封信,就是两个馍馍掰四瓣儿,一瓣儿一瓣儿地往荷包里塞也赶趟。

平时从井底拔一桶水,一般得拔四、五下儿,这一次吴三九拔了三下儿就拔上来了。他之所以急着为于占吉打水,是因为盼着为大运他娘打水。

盼着给大运他娘打水的都这么急,盼着看大运他娘那信的就更急了。家里那口盛四担水的瓮,前几天他巴不得能盛八担,今日挑了这一担就不想再挑了,是荷包里的信让他没心思再挑了。

吉光从西北屋里走出来。等爹的水桶一落地,他提起一只边往饭屋里走边说:“挑水能活动腿脚,俺帮您倒水总可以吧?”

吉亮从东屋里走出来。他提起另一只水桶说;“咱倒上这桶水活动活动腰。”

两个儿子都流露出了对爹的不满,两相比较,吉亮的话语来得更“恶毒”一些。

两个儿子都不知道爹抢着挑水的真实目的,他俩不愿爹挑水的真实目的、有一半儿是为了爹的身体,另一半儿是为了自己的面子。此时他俩紧盯着爹的扁担,只要他一撒手,扁担决不会掉到地下。巴不得放下扁担的于占吉、始终没敢放下。

不能撒手啊!这扁担是费尽口舌、穷尽谎言争取来的,一旦撒手就不好再往回收了。于占吉自己劝解自己道:荷包里的信早看晚看都是你看,慌啥?既然你在挑与不挑之间选择了挑,那么挑完了再看远比看了再挑要好,俗话不是说,看着不如盼着吗?

带着一种希望挑水,确乎比为挑水而挑水轻快。四担水挑下来,腿脚不觉酸麻胀、肩膀不觉硌得慌,尽管说看着不如盼着好,但盼的时间太长了也让人受不了,于占吉只觉得紧贴着信的这块肉皮,不时发出一阵阵燥热。

在哪里看信呢?自己住的屋里不行,因为孩子们经常进来;孩子们那屋里也不行,因为孩子们经常进去;吉霞在饭屋里烧火,吉亮在天井里扫地,院内任何地方都不是看信的地方。从哪里看最安全?琢磨来琢磨去,还是那个一人进去、别人就不好意思再进去的地方最安全——于占吉在一点便意都没有的情况下进了茅房。

从小长到四十多岁,这是第一次收到女人写给他的信,假如待到夜深人静,关上门凑到油灯下慢慢地看、细细地品,该多有味儿!可早晨收到的信、谁有耐心等到晚上再看?在灯下读有味儿,在茅房里读不是更“有味儿”吗?

站着看吧,不行,露天茅房藏肩不藏头;蹲着看吧……不解腰蹲在茅房里,这是从小长到四十多岁的又一个“第一次”。

掏出信封、抽出信纸往眼跟前一凑,第一行只有两个字:“占吉”。

“叫得好!”于占吉禁不住脱口而出。在他看来,去掉一个“叔”字比加上一个“叔”字要近乎得多。过去见了要是不叫叔,他会暗地里说她架子大、没礼貌,现在他巴不得她没礼貌,他和老支书又不是五服以内的亲门近枝,这个街坊叔原本就可有可无。

“咳,咳。”随着两声假咳嗽,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向茅房靠近,听嗓音知是吉亮。

“咳,咳。”于占吉也用两声假咳嗽回应他。吉亮犯了错误似地慌忙逃走。茅房就象要隘一样,真是个“一夫当关、万夫莫开”之地啊!

排除了吉亮的干扰,于占吉继续往下看:

“我早就对你有好感。从你盼着为我打水这件事上看,你对我也有好感。一个正在抚养孩子的年轻寡妇,身边没有个男人作依靠,是很难混下去的。为了大运,我想把要找的男人限定在本村,挑来选去我挑选了你。顺便嘱咐你一句:往后挑水时用不着再在井台上大声疾呼“狗掐”了,使劲咳嗽两声停一下、再使劲咳嗽一声作为暗号就行了。

哎呀,文化水儿不浅啊!于占吉在茅房里竖起了大拇指:虽然把“狗齿可”写成了“狗掐”,这已经很不简单了。农村娘们儿——就算是农村男人们,有几个能写出“掐”字的?虽然把“大声疾呼”用在这里不对,但知道有这个成语已经很了不起了,农村娘们儿就知道大声呼鸡,哪有知道“大声疾呼”的??

看完了第一段儿接着看第二段儿:“近几个月吴洪敏常到俺家来,借这、要那全是假的,相中了我才是真,愿意让我嫁给他才是真。拿他和你比,我还是更爱你,只要你同意,我就是你的。

“说得好!”于占吉顿觉热血沸腾:只要你同意是我的,我马上就是你的;只要你愿意今夜我是你的,吃了后晌饭我就把我送过去。

看完第二小段儿,下面还有一小段儿:如果你不同意,这张信纸就权当让大风刮了去;如果同意,请你先和‘帽子家’断绝关系。

大运他娘所说的“帽子家”,就是“于老五家”。她的名字叫啥没人问过。不光她的名字没人问过,嫁进来的所有媳妇的名字、村里人几乎都懒得问,在她男人的名字后面加上个“家”字,也就算是她的名字了。

于占吉是六0年的新鳏,于老五家是晚他一年的新寡。有人闲着没事儿干,粗略地统计了一下,“三年自然灾害”期间,于家屋子产生出的新鳏是六十九个,新寡是三十六个,全是吉利数字。都说女人比男人生命力强,经折腾,于家屋子这三年咋就死女人多、死男人少呢?闲着没事儿干的人们也找出了原因:女人们管着烧火做饭,孩子们成天价围着当娘的转,看到孩子们饿得哭她们心疼,心疼就从自己分得的那份儿中省出几口给他们吃。顿顿少吃、天天少吃,肠子越闲越瘪、肚子越闲越塌,身子苗条成了骨头架儿——女人是为着自家那孩子、才离开自家那孩子的呀!于占吉老伴死的那天早上,于老五家为她梳头、洗脸、穿衣裳,一直陪伴到下葬。于老五不光帮着刨坑帮着埋,还拒收孝衣租赁费。

于老五既是村里的“红帽子”(主管婚事礼仪的人),又是村里的“白帽子”(主管丧事礼仪的人)。可遇上“自然灾害”的这三年,结婚的几乎没有,死人的几乎不发丧,除了穿穿孝衣、其它礼仪全免,连孝子的哭声也象是八十多的老太婆呻吟,咿咿呀呀的没气力。“礼仪全免”让于老五断了财源,日子和一般人家没啥区别了。不然的话,哪能饿死开口要钱不兴还价儿的“红、白”二帽子呀!

于老五死的时候,于老五家出于无奈,想用一领秫秸箔卷出去。于占吉说,好孬也得弄个棺材遮挡遮挡身子,不能让他到那边连个屋子底也没有呀!于老五家说,家里没有现成的板子,光有你这大木匠不是白搭吗?于占吉二话没讲,回家把仅有的两页长板拿来,又摘下于老五家饭屋上的两扇门,勉勉强强凑合着钉了个木头盒子。有这个木头盒子护着,埋坟时土就压不到他身上、坷垃就砸不到他头上。

于老五死后,按照习惯叫法,就不能再叫她“于老五家”了,村里人就都叫她“常香她娘”(老两口唯一的孩子叫常香)。叫了一段日子后都觉得这样叫很“咬嘴”,不适合长期使用,于是就在于老五所干的职业上“作文章”,变着法儿地给她“改名”。有的叫他“红帽子家”,有的叫她“白帽子家”。这两种叫法都对、但都有片面性,还容易让不了解内情的人误认为是两个人。后来,人们干脆把“红”、“白”二字都去掉,利利索索地叫她“帽子家”。

在以后的日子里,于占吉一家人的衣裳都是帽子家帮着做。她一边裁一边手把手地教吉霞。直到现在,遇上不会做的针线活儿,吉霞也还是请教她。帽子家有干不了的重体力活儿,需用一个人帮忙的于占吉上,一个人忙不过来再加上吉光和吉亮。去年春天帽子家盖饭屋,檩、梁是吉光和吉亮抽空给她拾掇的,门窗是于占吉忙中偷闲为她做的。帽子家说,咱哪天盖?于占吉把开工日期选在了几天后的一个星期天,两家七口人齐上阵,当天就把坯墙竖了起来;第二天光剩下屋顶上的活、基本用不着小工儿了,常香和吉明这两个在县一中上学的、正好也该走了。

有夫有妻的两户人家互相帮助,外人除了眼馋别没话说;于占吉和帽子家这两户互相帮助,免不了会招惹些闲言碎语。帽子家和两家的孩子们都不怕这些闲言碎语——他(她)们盼望着这些闲言碎语、能尽快把两家撮合成一家。

于占吉压根儿不把这些闲言碎语当回事儿,没有做贼的心,还怕人家说自己是小偷吗?给帽子家做门窗,他故意在歇着时东邻西舍地串门儿;帮帽子家通烟囱,他站在屋顶上边用竹竿戳边哼唱小曲儿。

于占吉并不是不想找个老伴儿,但他心目中的老伴儿却不是帽子家。是谁?爱他的那几个他不爱,他爱的那几个又不好意思向人家表白,他在寻找老伴儿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。直到读完大运他娘给他的信,他才认清了东西南北。

看完信走出茅房,于占吉已有一种和大运他娘订了亲的感觉。他告诫自己,在她没嫁过来之前的这段非常时期,再也不能到帽子家去了。

不去是没遇上特殊情况,到了该去的时候还得去。几天后的一个晚上,于占吉一家刚放下碗筷儿,帽子家就走了进来。

吉光、吉亮起身让座,吉霞甜甜地叫了一声大娘,于占吉也不得不抬了抬身子,因为进来的这个人他得称呼她嫂子,尽管他没叫。

“大娘,您吃饭了吗?”吉霞先递烟、再点火儿,然后陪她在炕沿上坐下。

“吃饭?后响火儿(晚饭)烧到一半儿上,”帽子家做出一推一拉的架势,“风箱杆子就断了一根儿,锅底下光见火星儿不冒火儿。”

吉霞一听,随即往灶台跟前走:“大娘你甭做饭了,我给你下两碗挂面喝。”

“锅里那胡萝卜黏粥熬了个半生不熟,放一夜就不中喝了!再说,明日我还打谱儿进城给常香送干粮的,今后晌不把风箱扎裹(修理)好,早晨就没法儿蒸窝头呀!你说是啊吧闺女?”帽子家伸手把吉霞拉回自己身边,一个劲儿地摸弄她的头,吉霞顺势偎依在了她的怀里。

风箱坏了烧不中火,这在当时是常有的事。粮食长在秸秆儿上,地里打的粮食少,柴禾就缺。秋后分的那点儿豆秸、棒子(玉米)秸,七凑八凑烧到年;春天里家家都烧搂来、拾来的碎柴禾,没有风箱助劲,干粮蒸到锅里也不一定能吃上饭。

于占吉坐不住了。他知道这回被帽子家逮着了,非去她家不可了。修理风箱杆儿虽是个小活儿,但技术含量高,象吉光、吉亮这样的半拉子木匠干不了。既然今晚上非去不可,早去要比晚去强得多。

于占吉找了块合适的桐木料,拿上锯、斧,带上刨子,很不情愿地跟着“帽子家”出了门。刚拐上中心大街,他就小声对她说:“你快点走、我慢点跟,咱俩离得远着点儿,省得让人家看见落嫌疑。”

“净长些不出息的小心眼儿!”话虽这么说,帽子家还是加快了脚步。

于占吉进屋后先拉了拉风箱,令他感到奇怪的是,风箱杆儿一点儿毛病也没有。掀开锅盖一看,锅里也没有熬得半生不熟的胡萝卜粥,摸摸那刷得干干净净的锅还有点儿温热,一切都表明她在去他家之前已吃过饭。又加上今日不是星期天,常香不可能在家,他知道大事不好,自己已站在了她精心设计的“海绵陷阱”的阱沿儿上。

这时帽子家悄悄走到他身后,一半温柔一半强硬地抱住了他。刚开始她是脸贴脊梁抱住他,她边抱边转,很快就转换为脸对脸抱住他:“头半夜我不让你走了。”

被抱在怀中、又露出怀外的于占吉,一时没了主意。要不是现已“认清了东南西北”,说不定真的会被她从地上俘虏到炕上。他天真地想,假如眼下把他抱在怀中的不是帽子家,而是大运他娘,那该有多好啊!

帽子家在拥抱中等待,于占吉在被拥抱中寻找脱身之计。因等待得不耐烦而控制不住情绪的帽子家,使劲抱了他一下,于占吉顿觉胸前有些憋得慌。

一个小女人能把一个大男人抱得“憋得慌”?按说不大可能。之所以能把他抱得憋得慌,是因为他原本就有点憋得慌。近些日子太阳一偏西,于占吉就觉得有点发烧。直到吹灭了灯睡起一觉来,才没了这种感觉。说是病吧,不碍吃、不碍喝、不碍睡;说不是病吧,每天一到这个时候就浑身不得劲儿,就懒得动弹,就不愿意吃烟。连吃几天退烧药不见好转,但也不见转孬。只要不往孬处转,就干脆随它娘的便,庄户人家哪有那么娇贵?头疼脑热还算病吗?只有疼得打滚儿碰头、烧得不懂人事儿,才舍得上公社卫生院。于占吉不对孩子们说,就是怕他们硬把他绑架到卫生院,一进了它那个门儿,少说也得三十块、五十块地花。

长病原本是坏事,但坏事有时候可以变好事,于占吉就是因为憋得慌、让帽子家一抱更憋得慌,才憋出了一条妙计来。他抬起右手,慢慢伸进两人的胸膛之间,帽子家猜想他是……

“你摸啥?” 当帽子家察觉紧贴她胸口的是他的手背、并继续往下伸时,没法往下猜了。

“不是摸,是按。我那肚子(胃)疼的老毛病好象又要犯。”于占吉把喘气声调得稍微粗了点儿,并开始轻轻地“哎哟”。他知道仅凭憋得慌糊弄不了帽子家,憋得慌又不是急性病,背着木匠家什走这一路不憋得慌,站在这里歇着能有多憋得慌?他决定让自己的病发生“病变”,由憋得慌变为肚子疼。这种疼可以疼得满炕上打滚儿,也可以说不疼就不疼,非常便于自己掌控。

帽子家那紧紧地拥抱,因这句话而变得不那么紧了。于占吉乘机蹲下来,“哎哟”声慢慢由低变高。

“到炕上倒倒的吧。”帽子家这句刚才羞于出口的话,现在说出来再正常不过,却也缺少了应有的刺激。

于占吉手捂肚子蜷缩在炕上,脸呈痛苦状、体呈虾米状。他边“哎哟”边计算着来帽子家后所消磨的时间:查看风箱、愣在锅台跟前,用去了一袋烟工夫;站在地上被拥抱,用去了两袋烟工夫;蜷缩在炕上一袋烟,两袋烟……当估摸着来这里的时间足够修理好风箱杆儿时,他的“哎哟”声变成了轻轻的哀号。帽子家一看慌了神,不知该怎么办才好。

于占吉怕表演到眼下这程度,还不足以消除帽子家的幻想、让她乖乖地听他摆布,于是把轻轻的哀号逐渐演变成了放肆的哀号,把蜷缩慢慢表演成了滚动。

帽子家吓得没了主意:“他大叔,这可叫俺咋办呀?”

“快……呜呜,快去叫吉光……呜呜呜呜……”于占吉在滚动中哀号,在哀号的间隙指挥。

帽子家一溜风似地“刮”出了家门,于占吉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了:哎呀,可歇歇!都说干活累,表演也不轻快。不能开这个头儿啊!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、第三次,又不想要人家,真开了这个头儿那不叫耍弄着人家玩儿吗?

外边传进脚步声,于占吉又开始“哎哟”起来。他不想哀号了,也用不着哀号了,“哎哟”几声应付应付也就行了。

“爹,还疼吗?”气喘嘘嘘跑进来的吉光和吉亮,几乎同时问。

“恁大娘去叫你们时还疼得不行,现在好点了,八成是刚吃饱了就干活儿,把肚子惹恼了。”反正帽子家被他俩远远甩在了后头,于占吉干脆把肚子疼后面的“老毛病”省略了,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老毛病。

见帽子家进屋,于占吉边“哎哟”边对两个儿子表白说:“今后晌这病犯得也恰到好处,刚给恁大娘扎裹(修理)好风箱杆儿就犯了,要是一进门就犯,你大娘今后晌就没法做饭了。”

帽子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,于占吉装做没看见——先前就不敢和她眉目传情,今晚上就更不敢了——他忙对两个儿子说:“咱再不走,恁大娘这顿后晌饭就变成‘五更饭’了。”

在回家的路上,于占吉越“哎哟”越轻,越“哎哟”间隔的时间越长,快到家门口的时候,他重重地拍了拍胸脯说:“你看我这病跟装的一样,得的快、去得也快。”

为了表示自己确实不疼了,推门进院时,他竟吹起了口哨儿——他这是在向孩子们表明,突发的这点小毛病,一点也不影响明日早晨挑水。

井台是一个不想去也得去的地方。时间一长,于占吉和大运他娘“井台幽会”的事,很快就被人们注意上了。那些离井较近的住家,一听到于占吉站在井台上咳嗽,都愿意出来凑个热闹儿:瓮里缺水的挑着桶来了,他们之所以早没出来挑,等的就是这一声咳嗽;缸满瓮流的户轰着鸡出来,牵着羊出来了,拿着扫帚出来了,唯一不好意思出来的反倒是大运他娘。

“人家都说咱俩的坏话呢,说得可难听了。”有一回大运他娘和于占吉在路上相遇,悄声对他说,“再用咳嗽做暗号是不行了,一咳嗽就能“咳嗽”出好多人来。还有别的好主意吗?”

“两个人在恋爱时遭风言风语多,娶进门就不招闲话了;成天价打仗的两口子遭风言风语多,离了婚就不招闲话了。”于占吉打了两个比方后,把话引到正题上“我前脚到井台、你后脚去挑水遭风言风语多;我直接把水给你挑回家,他们就拿咱没办法了。”

大运他娘说:“有你这句话,我就再也用不着盼你的回信了。”

“哎呀,哎呀,我这个脑袋瓜子真是个木头疙瘩!”于占吉如梦方醒,他把巴掌对准头顶高高举起,落下来时却拍到了大腿上,“让你的信把我高兴糊涂了,自以为我同意、你就知道我同意了,我不是忘了回信,而是压根儿没想到给你回信,我真该死!”

“甭该死该活的了。”大运他娘说,“从明日起,就靠你给俺挑水吃了。”

当于占吉再次来到井台时,仍旧先咳嗽两声、后咳嗽一声,这是有意“咳嗽”给井台跟前那些住户听的。

挑水的闻声陆续凑了过来,一挑水的对着另一挑水的说:“大运他娘咋没来挑水呀?是躺在被窝里没起来,还是没听到井台上有咳嗽的?”

之前听到这样的话,于占吉脸红耳热;今早晨听到这样的话他心静如水,并体味到了鱼儿上钩儿的快感。

一挑水的见于占吉两只桶都打满了,仍站在井台上不走,乘机逗他说:“别等了,大运他娘可能是不来了。”

“用不着我等她,她在家里等我了。”于占吉把扁担钩儿挂在桶提系上,欲挑又止,“我正琢磨着先给她挑、还是先给我挑?也罢,还是先给她挑,省得她在家里等急了。”

听了这话,井台上的人一个个变成了哑巴。

“你这一担水挑进来,咱俩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儿也就捅破了。”大运他娘把话题一转说,“早就想让你给俺做一张方桌、两把椅子,这几天你有空儿吗?”

“有空儿没空儿得看是谁叫。你叫,啥时都有空儿。”于占吉说,“挑满咱两家的瓮,我马上就把木匠家什推过来。”

“咱俩这事儿得和俺娘家透个信儿。”大运他娘说,“过几天我叫俺兄弟马青水来一趟。让他和你认识认识。”

“你兄弟这名字起得好。”于占吉这样说纯是为了讨好儿。其实他心里明白,这名字远不如“青山、青林”好,“马”捞不着吃草、光喝水咋行?

“俺兄弟是城关大队的团支部书记。”大运他娘不无自豪地说,“有一次在全县团员、青年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上发言,他不用讲稿讲了半个多小时,赢得了一片掌声。”

“好口才!”于占吉不无巴结地说,“真是年轻有为啊!”

“我让你来做桌椅,就是为了向街坊们公开咱俩的关系,给你一个在俺家露面儿的机会。”大运他娘说,“等你家脱坯的时候,我也想以半个主人的身份,到你家去露露面儿。”

“脱坯的日子离现在太近,盖屋时再过去吧。”于占吉说,“咱俩的事到现在还没和孩子们谈开,让他们接受这个现实,得需要一个过程啊!”

“那……那我就等你盖屋的时候再过去。”大运他娘想了想又说,“脱坯时我不去帮忙,帮点脱坯用的麦穰和老草,总可以吧?”

“可以,可以。”于占吉说,“啥时脱坯,啥时就让孩子们过来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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