敢为百姓伸冤的记者,敢为百姓伸冤的记者是谁.

  公元1912 年冬天里的一个夜晚,23 岁的被誉为“剧坛奇才”、《图书剧报》社长兼记者郑正秋,一身黑缎面棉袄,都穿圆了,还戴着皮帽子,很怕冷的样子,伏案聚精会神地赶写一篇关于谭鑫培莅沪演出的文章,准备在下一期的《图书剧报》上刊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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谭鑫培

  这时候,门“吱!”的一声打开,阿婆领着夏月润走进屋来。但是郑正秋没有回过头去看,好像压根儿没有听见似的。

  “正秋,又入迷啦!”夏月润站在门旁,大声说。

  听声音,郑正秋知道来人是谁,立刻转过头去。“是戆大新官呀!”

  夏月润进了屋,往桌旁那张酸枝椅上坐下。

  “你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?”

  夏月润无限的感慨,说:“唉!这次谭鑫培碰到了厄运。”

  郑正秋淡淡地说:“人总是有碰到厄运的时候,不会老是一帆风顺的。

  就是孔圣人,不是也在陈、蔡之间遇厄绝粮吗?老谭碰到什么厄运?”

  于是,夏月润把他所知道的关于谭鑫培遇厄的事,一五一十地告诉郑正秋听——上海滩那位遐迩闻名的大药商黄楚九,忽然热衷于娱乐事业,花了一笔大钱,在九江路浙江路口开设新新舞台,最近落成。为了亮牌子,造声势,将来好赚大钱,就绞尽脑汁,想了个办法,决定把当时北方京朝派名伶谭鑫培请到上海,在新新舞台挂牌演出。于是,由新新舞台后台经理四盏灯介绍,派筱荣祥专程北上,重金聘请谭鑫培。

  不久,谭鑫培率领净金秀山、武二花金少山、青衣孙怡云、小生德珺如、老旦文蓉寿、小丑慈瑞金等,带着《空城计》、《琼林宴》、《群英会》、《李陵碑》、《翠屏山》、《乌龙院》等剧目,可谓人强马壮,剧目丰富,兴高彩烈地抵达上海。

  登岸时,黄楚九和四盏灯都亲自前往码头上恭迎,各伶排队请安。黄楚九还把他们待为上宾,让他们吃好睡好,完全是一派王公大臣的排场。宣传上,更是大张旗鼓,不遗余力。首先,黄楚九想出四个火辣辣的大字:“伶界大王”,冠以谭鑫培。其次,在报上广告:伶界大王谭鑫培莅沪献艺。新新舞台门前和大街上也贴出了海报。气氛浓浓的。

  然而,世间的事情常常充满意外。就在谭鑫培要开台演出的时候,凑巧,北方名丑杨四立也到沪,正在法租界吉祥街歌舞台演出,非常走红,剧目是《盗魂铃》。黄楚九看见这情形,极为恼火,就让谭鑫培也贴《盗魂铃》,把杨四立比下去。《盗魂铃》是谭鑫培的拿手好戏,演出时,演到翻四只台子那一场,不想这位时年65 岁的老生,腿脚身腰都不那么灵活有劲,不能像杨四立那样轻巧自如地去翻四只台子,他只能改换另一种做法,他爬上去,往下看一看,摇摇头,就缘绳而下。他这种做功,这种身段,表现出别样的魅力。

这时候二楼有一位观众,是沪江第一台旅馆茶役李本初,啪啪地鼓了一会儿掌,他看过杨四立的戏,对谭鑫培只缘绳而下,不去翻那四只台子,表示不满李本初的倒彩,惊动了场里一个巡场的,是黄楚九的部下。他认为李本初蓄意捣乱,过去就伸手恶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。后来又过来巡场的,一齐打他的耳光。李本初不服气,跟他们吵了起来。这时台下乱了,观众一个个都往二楼张望,不看台上演出。黄楚九见情况不妙,连忙让巡场的把李本初架走,在一间房子里,把他绑扎起来,又是痛打,又是灌人尿,之后又逼他写反省书。李本初佯装不识字,不写,黄楚九便让秘书给他起草,要他照抄,并按上手印。

  夏月润说完这一切之后,对郑正秋央告道:“你给谭鑫培挽回一下面子吧。你知道,他是我的岳父,头一次栽的!这个李本初……”

  自谭鑫培来沪演出以来,郑正秋知道,上海一家叫《黄浦潮》的小报,不知道为什么,一直是以讥讽的口吻,议论谭鑫培的短处,拆他的台的。他自己则是拿出全副的精神和力气,促其成功的。现在月润说的这事,他是初次听到,他为谭鑫培这位自己在《丽丽所伶评》中曾经极赞他腔调“幽雅婉转,娓娓动听,唱‘打棍出箱’,世界殆无其匹”的盖世伶人,现在竟敌不过一个相差千里的丑角杨四立,而深为惋惜,也为黄楚九的聪明误感到可笑。

  他答应了夏月润的要求。

  第二天清早,郑正秋来到报社,刚坐下来,把稿子摊开在桌上,准备办公,就进来一个人,是黄楚九的秘书。

  郑正秋只听说过黄楚九其人,不认识他,更不认识他的秘书,但是以礼相待,很客气地请他坐到靠墙边摆着的酸枝椅上。

  这秘书口舌伶俐,对郑正秋大加恭维。然后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黄楚九如何赏识郑正秋。最后,说奉黄楚九之命,请郑正秋帮忙,把李本初关于那天在新新舞台看戏滋事的反省书,刊登在《图书剧报》上。说完,就恭恭敬敬地把稿子递给郑正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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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正秋

  写完为谭鑫培挽回面子的文章,郑正秋凝然不动。一个陌生的形象忽然浮现在他的眼前——那位在沪江第一台旅馆里的小人物扰乱了他的计划。这个小人物正在烧水,或者给人端茶,或者顾客来了:“老爷,请这边坐!”“少爷,请往这边走!”顾客走了:“老爷,好走!”这个小人物——千千万万的弱者的代表,是他所需要服务的对象,也是他所需要教化的对象。李本初是一个茶役,他只喝个倒彩,就挨夏月润的责备,受黄楚九部下的殴打和凌辱,太无辜了,太冤枉了!他愤愤不平!茶役,茶役,这是弱者啊!要鸣不平的,是他,而不是谭鑫培,也不是黄楚九!

  可是,要替李本初鸣不平,就意味着郑正秋要牺牲或者部分地牺牲他同夏月润的友情,更要得罪黄楚九,树立了一个对头。这天晚上,郑正秋一直处于矛盾的、不安的状态中。夜很深了,他还辗转反侧,无法入睡。

  经过长时间的犹豫之后,郑灭秋起身下床。俞丽君问:“干什么?”

  “我要写篇东西。”

  “都什么时候了?睡吧!”

  “真是岂有此理!”郑正秋气冲冲地说。

  “我让你睡,也有错了?”俞丽君感到十分委屈。

  “来,大姐,给我磨墨。”郑正秋点燃煤油灯,在桌旁坐下,拿起毛笔来。

  俞丽君心里不悦,但是服从了丈夫的要求。她起床穿好衣服,又给丈夫披上一件棉袄之后,便开始磨墨了。

  不久,那篇替李本初打抱不平,揭发黄楚九霸道打人的文章,在《图书剧报》上刊登了出来。见报那天,郑正秋觉得好像做完了一件要紧的事情似的,浑身松快。他心想:“这回我给李本初出了气,他该满意了吧?”他让家里的一位佣人给李本初送去了那天的报纸,还有一张条子。他在那条子上亲笔写道:“李先生,你闯祸了!但是请不要从此离开剧场远远的,剧场需要你这样的观众。”

  这头痛快,不想有一头却炸开了锅。郑正秋的笔杆打在新新舞台巡场的身上,痛在黄楚九的心里,他大为恼火!这个被时人称为上海滩三大滑头之一的药商,从来没有想到过舆论界会蹦出来一个人,同他唱对台戏。当他最初耳闻这消息的时候,他还不肯相信,说人家跟他开玩笑。后来亲眼看见部属送来的一份《图书剧报》,才相信确有其事。但是,他同郑正秋前世无怨,后世无仇,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你不登那个反省书也罢了,为什么要攻击我?他莫名其妙!莫非他跟那个臭茶役有什么关系?莫非是商界哪个王八蛋收买了他,利用李本初事件打击我,拆我的台?……他一切都不明白。他背着手,气恼地在屋里转着圈子。

  这时候,他手下的人在旁气冲冲地开了腔:——一个说:“老爷!把报馆砸掉!”

  另一个立刻附和:“我们砸掉他妈的报馆不费吹灰之力。”

  第三个说:“老爷!你发话吧!”

  但是,黄楚九毕竟是个大滑头,脑子里多了一份“谨慎”的细胞。他不同意部下的鲁莽的做法。他转身向着部下们,压抑着心头的气恼,说道:“我们不是帮会,是商人,不要武治,要文治。”接着向部下面授机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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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楚九

  郑正秋在愉快中等待着黄楚九对自己的挑战的反应,但是一天过去了,两天也过去了,一切都很平静。

  郑正秋以为黄楚九别的不怕,害怕舆论,觉得自己理亏,不敢理会此事,就埋头写剧评文章,这时候来了一个人,是他的朋友,来请他到外面吃饭。

  这位朋友原来是接受黄楚九的恳求,前来调解此事的,他竭力说服郑正秋不要把事态再扩大。饭后临分手时,又往郑正秋那件朴素的竹布长衫口袋里,偷偷地塞进500 块钱,想进一步疏通。郑正秋回家后发现这钱,立刻明白这是黄楚九对他的贿赂,更加气愤,于是又写了一篇文章,登在《图书剧报》上,揭发此事。他毫不留情地指斥黄楚九行为卑鄙,还说那500 块钱是卖假药欺骗百姓得来的,是“造孽钱”,他将把它转送给慈善机关。

  得罪一人垒堵墙。郑正秋和黄楚九之间,形成敌对的关系了。但是黄楚九依然采取“文治”的办法。一天早上,他派人给郑正秋送来了一封信。

  郑正秋没有立刻看信,只随手把它往桌旁一扔,继续写他的剧评。这时候俞丽君走进屋来,凑到他跟前,关切地问:“黄楚九送信来干什么?”

  郑正秋把他的剧评写完,才轻蔑地笑了笑,说:“他这个大滑头,要干什么?我不用问,就能猜个八、九不离十。”

  “你说他要干什么?”

  郑正秋随即答道:“这个大滑头对付我,无非这么几招:一利诱,二恐吓,三捣乱。”

  善良的俞丽君,立刻紧张起来:“怎样捣乱?”

  郑正秋不慌,笑道:“砸我的报馆。”

  “那怎么办?”俞丽君靠到丈夫的肩膀上,“你赶快给想个办法。”

  郑正秋微笑着,劝慰妻子:“叫夫人,莫慌张!常言道:“有理服泰山,无理踢倒泰山当路行。’理在我们手里,证据在我们手里,怕他什么!”

  俞丽君不肯相信:“黄楚九这些人,才不跟你讲理呢!我的上帝!这怎么办好?当初我不让你写那篇东西,你们写,踩屎了吧。”

  郑正秋看见妻子这副惊惶不安的模样,心有点乱了。他拍了拍她的肩膀,似乎要给她勇气:“别怕,也别急,我自有办法。”说完,伸手从桌旁拿起黄楚九的信,认真地把它拆开读郑正秋按时来到黄楚九约定的那间高级的茶馆里。还在门口,便被黄楚九的秘书迎接住。接着,又被领到一间没有雅席的屋里。

  屋里空荡荡的。只有一个人坐在餐桌旁,身穿一件讲究的奇葩突开的绸袍,脸上堆满笑容,眼里闪射着圆滑的光,郑正秋料定这人准是腰缠万贯的巨商黄楚九。等秘书作了介绍之后,黄楚九笑嘻嘻地开了腔:“郑先生!久仰大名!请坐!请坐!”

  郑正秋提起竹布长袍,毫不客气地坐下来。

  “上菜!”黄楚九对秘书吩咐说。

  茶役很快把饭菜端进来,摆到桌上。丰盛的午餐开始了。

  还没等黄楚九劝饭劝菜,郑正秋就拿起筷子,大口大口吃了起来。

  黄楚九在旁打量着郑正秋。在这位巨商的心目中,郑正秋一定是个身材魁梧、精力充沛的人,好像江湖侠士一样,完全没有想到,他竟如此身躯瘦小,精神不振,好像用一个指头推一下,就会倒下去似的。嘿!好一介文弱书生!

  郑正秋吃完饭,放下筷子,朝黄楚九抬起头来,蔑视地笑了笑,说道:“黄老板有什么话,请说吧!”

  “郑先生真是个豪爽的人。”黄楚九那双圆滑的眼睛,依然盯住郑正秋,“好吧,我就直说。关于李某酒后肇事问题,郑先生似乎很有气,连我的面子都不肯给……”

  郑正秋想纠正黄楚九颠倒黑白的说法,但是,黄楚九笑笑,掩饰一下,继续说:“郑先生请听我说,李某只是一个茶役,同郑先生一不沾亲,二不带故。郑先生是官商出身,门第高贵,何必去为李某这种人操心呢?况且郑先生肩负办报的重任,日夜操劳,还去为李某花费时间,消耗精力,值得吗?

  郑先生帮我的忙,才是理所当然的。现在我不仅是个药商,而且是个热衷于戏剧的人。对于戏,你大概还想不到,我简直是入迷啦!社会上有人说我缺德,变着法子赚钱,中饱私囊。其实这是那些反对我的人对我的侮辱!侮辱!

  总有一天我要控告他们!不错,我口袋里有很多钱,但是我还要积德。现在先搞点艺术,因为上海人爱看戏。往后,再搞点对像李某那样的贫民有益的事情。”说到这里,黄楚九定睛望着郑正秋,仿佛要从对方的神色里,判断此刻对方的心思。

  郑正秋对黄楚九这番长篇大论的自我表白很不以为然,但是他只顺着他的话意,将他一军:“平素只听说黄老板是商界的闻人,不知道黄老板的心里,还跟艺术有这么好的缘份,对弱者这么慈善。这么说,倒是黄老板应该帮我的忙了。”

  黄楚九稍一皱眉,接口说:“我们彼此帮忙。我们合作一下,好吗?往后新新舞台演戏,你就写宣传文章,在报上捧场。我知道郑先生一向以义为重,但是我一定要给郑先生报酬的,而且是丰厚的。”

  郑正秋明白,大滑头又要耍利诱的手段。一摆手,说道:“这个以后再谈。若要合作,那么,第一步应该是解决李本初的问题。请黄老板屈尊一下,一公开登报认错,二负担被害者的全部医药费。”

  黄楚九一听,脸上立刻收敛了笑容。他瞪大眼睛注视着郑正秋,惊异眼前这位文弱书生,为什么如此固执地护着李本初,而跟他黄楚九过不去。但是他无法找到答案。他愈发觉得郑正秋那微带笑容的脸上,露出一种蔑视和傲气的神情,令人感到他是个难以接近,不识时务的书呆子!

  郑正秋见黄楚九被触怒了,放缓口气,笑道:“黄老板,答应吧!我这要求是公道的。”

  黄楚九又装出一副笑脸,说:“郑先生这种侠士之风,我非常钦佩!可是郑先生应该知道,近几天郑先生连续写文章攻击新新舞台,使我在声誉上付出的代价,已经够多的了!依我看,郑先生还是到此为止,不再管这件闲事为好!我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,对郑先生以前的行为,过去就算了,不再作追究。”

  郑正秋无法容忍黄楚九的末一句话,一拍桌子:“既然黄老板不肯知错,也不肯认错和改错,那么就别怪我不合作了。”说完就站起来。紧接着,转身向门口快步走去。

  黄楚九向秘书使个眼色。但是他按住身旁那捆精心包扎着的、准备谈判成功后送给郑正秋的“艾罗补脑汁”。他现在不敢送了,他总是善于见机行事的。秘书明白了,立刻追上郑正秋,央他说:“郑先生,我们黄老板心眼不坏,这事就从此了啦!特别是今天我们的谈话,千万不要见报。”

  但是郑正秋没有言语,也没有看他一眼,径直出门走了。

  过了两天,《图书剧报》上又刊登了郑正秋的文章,披露了关于这次黄楚九请吃饭,拒不认错的情形。

  此后一连数天,郑正秋不遗余力,继续执笔作文,登在《图书剧报》上,向不可一世的黄楚九进攻。上次黄楚九同他的谈话,好像得罪了他似的,他的这些文章,措词愈来愈激烈,语气愈来愈强硬了。可以看出,他已经决心要把黄楚九打败,使自己成为一个胜利者,为新闻界争取干预生活、实行舆论监督的权利开辟道路。

  这样一来,舆论界都知道了新新舞台事件,把它当作重要的谈话资料,并在报上报道,纷纷扬扬。而郑正秋和黄楚九,更是人们所注目的两个人物!

  无论舆论界,还是伶界,抑或商界,许多人都怀着又欢欣又崇敬的心情,期待着郑正秋用他那支犀利的笔,把黄楚九批个体无完肤,威风扫地!特别是新舞台的人们,幸灾乐祸!因为他们心里清楚,黄楚九创办新新舞台,开始就心地不善,你夏氏兄弟有个新舞台,我黄楚九来个新新舞台,比你多个“新”字,言下之意就是我黄楚九要比你夏氏兄弟更好,在你头上,分明是欺负人!

  夏月珊憋在肚子里的窝囊气给出了,夸郑正秋是个勇士!

  但是夏月润反对郑正秋。他同谭鑫培见过一面,听他说了一番话后,反对更烈。他这位岳父,从来就是恃才做物,这回却像个泄气皮球一样,垂头丧气,无限感慨地说:“我老了,大概吃戏饭到头了。”现在,郑正秋在报上对黄楚九大张挞伐,人心是大快,但是他没有想到投鼠忌器,黄楚九栽在他的文章里,他的岳父也栽到他的文章里了。全上海都已经知道:谭鑫培老了,唱不动,也做不动了!这无形中宣告了谭鑫培舞台生涯的结束,为嫉者所快,群起而攻之。这怎能叫月润这做女婿的,忍受得住呢?月润用不容分辩的口吻对郑正秋说:“小弟!你听我说,新新舞台的事就算了吧!我岳父的老脸都不知道往哪搁了,算了吧!”

  人们每天都盼望《图书剧报》快出版,争读郑正秋的文章,以先睹为快。

  《图书剧报》在读者的期待心理下,空前的行时了,每次一出来,很快便销售一空。

  黄楚九比所有的人都更为关心剧报的出版。郑正秋那边出一期,他这边买一期,一期也不漏掉。每当部下把报纸送到他手里,他都不撕掉,而是我到上面的正秋的文章,一句句、一字字地读,看郑正秋是怎样说自己的。他以为,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郑正秋的文章很短,但是火辣辣的,每个字都好像一颗子弹一样,从他的眼里射入,穿过他的心,剧痛难忍。终于,他决定第二次约郑正秋见面,但是不在茶馆,只在郑正秋家里。那是一天早晨,他的一个部下前来向郑正秋的佣人传达他的口信的。

  下午,黄楚九带着他的秘书来到郑正秋家所在的巷子里。郑正秋家的一个佣人在门口迎接住他们。接着,把他们领到一间宽敞的厅里。郑正秋和他的弟弟正栋,以及堂兄弟芳松、芳熙等,已经在这里等候着。张太夫人和俞丽君这婆媳俩,在隔壁的屋里坐着,忧心忡忡地竖起耳壳,捕捉厅里的每一个动静。阿婆、听差和厨子等佣人,都拥在狭窄的过道里,探头探脑地往厅里窥视。这座老式住宅头一次笼罩着紧张的气氛。

  “黄老板!请坐!”郑正秋有礼貌地先开了腔。

  黄楚九坐了下去,但是没有说话,只抬起那双圆滑的眼睛,朝周围的人们打量了打量。最后,他的目光落到郑正秋的脸上,一动不动地盯着,仿佛要从他的脸上读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。

  “黄老板屈尊光临寒舍,我感到十二分荣幸!”郑正秋一边在黄楚九对面的酸枝椅上坐下,一边又说。

  黄楚九终于开言,但是声音不是上次茶馆里那种佯装的亲热,而是粗声粗气的。他说:“正秋小弟!得理也要让人,别得理不让人啊!自从上次谈话以来,你并没有停止对我的攻击,相反越来越猖狂。”停顿片刻,继续说,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?!如果还是要让我公开认错,向那个酒后滋事的臭茶役赔医药费,你好抓住这个再大做文章,羞辱我一番,那办不到!如果……

  如果是想让我在经济上资助你办报的话,那我们可以商量。你说吧!”

  “多谢黄老板的慷慨。”郑正秋轻蔑地笑了笑,说道,“我高兴地告诉你,我能够维持我的报纸。特别是新新舞台事件发生后,报纸很卖钱。”

  “我再问你一句,你是不是打算永远跟我斗下去?”

  “不,谈不上永远。古人曰:“不平则鸣。’等鸣完了,我心里的气都放了,我的文章也就写不下去了。”

  “郑正秋!”黄楚九厉声说,你说了我那么多天,还不够啊!你骑到了我头上,拉屎撒尿!我受到了无辜的侮辱,我再也不能忍受了。我抗议!”

  屋里的空气,蓦地紧张起来。家人们的心,都提到喉咙上来。但是郑正秋泰然自若,反驳说:“黄老板!你指使你的部下,侮辱了李本初。他也是无辜的,不能忍受的,又向谁抗议呢?”

  黄楚九哑了声。过了好半天,才气急败坏地说:“我警告你!我黄楚九不是好惹的。你既然做了初一,我就做十五。下一步怎样走,那就由不得你了。但是我再说一遍,我黄楚九是个通情达理的人,你要改变主意,还来得及,而且我还可以给你钱。”

  郑正秋冷冷回答:“黄老板,那就看你的吧!”他第一次说出这么机警而有趣的话。

  黄楚九道:“我们私了吧,我给你钱。”

  “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。”

  “你同意了?”

  “我说你可以走开!”

  黄楚九完全想错了。他霍地站起来,气势汹汹地威胁说:“那我只好不客气了,你等着瞧吧!”

  一天下午,检察厅给郑正秋送来了一张传票,要他出庭受审。郑正秋一切都明白了,黄楚九已经到检察厅告他的状。他入讼了。

  按照检察厅指定的时间,郑正秋来到了检察厅。不久,他就被带到公堂上。这之前,他心里一直发慌,但是这时候他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勇气,使他迈出了有力的脚步,“嗵嗵”地走到被告席上。他刚站定,就转着脑袋,向周围环视一遍。台上,那是审判人员,他们正襟危坐。另外还有一个人,后来郑正秋才知道那是黄楚九重金聘请的辩护律师。在原告席上,是黄楚九,他油头粉面,穿着讲究的、崭新的团花绸袍。郑正秋没有聘请辩护律师。这之前,家人曾一再主张,要聘请律师,但是郑正秋坚决反对,以为就他一个人,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,据理力争,就足够了。

  审判开始。审判官讲了一番简短的话后,原告黄楚九讲话。他怒不可遏,说他的控词,说郑正秋这篇文章怎样说,那篇文章怎样说,第三篇文章又怎样说,总之,郑正秋是如何如何攻击他。最后指控说:“我要控告郑正秋,他侮辱我!”紧接着,是那个律师的讲话。他明知黄楚九理屈,但是仍然百般地按照黄楚九的控告,有目的地证明郑正秋是犯了侮辱罪。

  现在轮到被告辩护了。郑正秋直立着,整个脸部表情都是轻蔑的,整个身子都显示出他的不眼气。他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到脑子里,把全部语言的力量都集中到舌头上来。但是他没有立刻讲话,先讽刺地向审判官鞠了一躬,再向黄楚九的律师鞠了一躬,最后向黄楚九鞠了一躬,好像在台上演戏似的。

  随后,用洪亮的声音说道:“首先,我对审判长受理此案表示感谢!对律师的高论表示钦佩!对黄楚九的控告表示欢迎!”停了停,又说,“可是,我要说,我认为我跟黄楚九两人的位置,应该对换一下,他搁在这里,我搁在那里,只是阴差阳错,或者……或者他营养丰富,比我跑得快,捷足先登了。”

  审判长不苟言笑。其他的陪审员,都咬紧嘴唇,免得笑出声来,破坏公堂的庄严。听众们却顾不得庄严不庄严,都不由自主地小声笑了起来了。公堂里一片模糊的嗡嗡声。

  郑正秋继续辩护。他坚决否定了黄楚九的指控。他用确凿的事实和无可辩驳的道理,对黄楚九的控告,一点一点加以驳斥,越发话多,越发有劲!

  他整整说了一个钟头,那又雄辩又幽默风趣的语言,好像河水一样,顺畅地从他的喉咙里涌出,又顺畅地顺着舌尖流泻出来,中间没有间断过。他的整个辩词,深深地吸引着听众,也深深地吸引着记者,还深深地吸引着审判人员。他们都听迷了,似乎自己不是在公堂里,听一个被告的辩词,而是在茶园里看一个演员在演一出滑稽的独角戏。他们没有丝毫的疲倦感觉,相反地,十分的愉快。特别是听众们,个个都面带喜色,而当郑正秋说到幽默处,或者用语双关的时候,都忍俊不禁。

  郑正秋说:“谭鑫培在伶界享有盛名,我曾经为他唱过赞歌。但是,我不同意黄先生因此给他戴上‘伶界大王’的高帽子,把天都戳了个窟窿。如果说谭鑫培是伶界大王,那么,我请问黄先生:第一,你是不是已经呈报内务部立案,定为世袭之荣典?第二,你是不是每年都让谭鑫培享受大王的俸金?第三,你是不是已经通告报界承认知照?第四,你是不是已经征得伶界的赞同?再说,谭鑫培是伶界大王的话,那么德艺兼优的程长庚往哪摆?是否应该叫伶界大大王?最后,我要说,如果按黄先生的做法,推而广之,那么黄先生可以称商界大王,猴子也可以称山中大王了。”

  笑声四起。听众的情绪达到了高潮,只有黄楚九和他的律师,很是尴尬,头低低地垂到胸脯上。

  在郑正秋辩护完毕之后,审判长对郑正秋问道:“你能够拿出实证来,证明你的讲话吗?”

  “能够!”

  这时听众席上,站起来一个中年男子,他瞧瞧郑正秋,又望望审判长,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。他是郑正秋请来作证的李本初。

  “长官大人!我叫李本初……我作证……郑先生完全是好人,我原先不认得他,他仗义直言,替我伸冤,……他无罪啊!”

  听众席上,还坐着郑正栋和他的堂兄弟们。他们对郑正秋单枪匹马赴公堂很不放心,便背着他商量好,一块儿偷偷跟在他后面,来到这里。他们觉得帮郑正秋一把,为他作证,是时候了。于是,哥几个耳语一下后,由郑正栋起来说话。

  郑正栋把一份摊开在手里的报纸举到头顶上:“这份《天铎报》可以作证,上面还登了黄楚九的丑行……”说完就把报纸送到审判长的手里。

  郑正秋把目光投向审判长,等待判决。

  然而,审判长跟他的助手们耳语了几句之后,宣布今天审判暂时结束,以后再找时间续审,原告人和被告人等候传讯。

  过了几天,第二次审判开始。但是这时候形势陡变,不少报纸报道了这次郑正秋笔墨惹官司的情形,有的还加以评论,舆论明显地倾向郑正秋,指摘黄楚九。郑正秋深知舆论的重要,把所有谈论这场笔墨官司的报纸,都带到公堂上来,在开审之前就交给了审判长,作为他的辩词的正确性的证据。

  在他后来的发言中,他又进一步阐明了他在《图书剧报》上所发表的言论是符合事实的,有道理的,不是歪曲和捏造事实,侮辱黄楚九。

  证据确凿,理由充分,舆论所向,使善于见机行事的黄楚九,开始感觉到形势对自己不妙,不想把事情再弄大,于是决定退出这场官司。他表现出诚恳的态度,不仅不再坚持要求检察厅给郑正秋判罪,而且表示接受郑正秋的要求:公开登报认错,负担李本初全部医药费。

  审判长顺水推舟,以“纯属舆论监督,不触及法律问题,被告未构成犯法的事实”,“黄楚九撤诉”为理由,宣告本案结案。

  这场我国报史上首例记者入讼胜诉的笔墨官司,垂下帷幕了。上海乃至全国的伶界、商界和新闻界,许多正义人士都拍手称快,惊叹郑正秋的胆量和口才,称赞他是一位“不畏强御”的剧评家,“伸张正义”的记者。“国人无不知晓”。

  有个别的人,认为这场官司实在滑稽。他们对郑正秋说:“这是李本初的事情,要打官司,就该李本初去跟黄楚九打,你为什么要把别人的事拉到自己身上,招来这讼案呢?”但是郑正秋回答:“我是为正理而战!一个人是应该为正理而战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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